內文試閱
推薦序 少年,有詩為伴 ◎蔣勳(作家、詩人、畫家) 每次讀凌性傑的文字,我都在想:如果中學時遇到這樣的老師是多麼幸福的事。 我的少年時代有許多自己搞不清楚的憂傷與孤獨。身體的發育,性的恐慌與苦悶,學校考試導向教育的呆板無趣……一個對人生剛剛開始有各種憧憬的少年,要在哪裡找到自己的心靈依託? 讀《金剛經》時很羨慕須菩提,可以有一位可以向他問人生難題的老師,他問老師的問題是:「云何應住?云何降伏其心?」 「如何安頓自己?如何安伏自己不安靜的心?」初中的三年,十三歲到十五歲,我心中疑惑的問題,渴望解答的問題,和須菩提的詢問這麼相似。 但是,我的中學,當時好像少了一位坐在樹下沉思的老師,可以帶領眾人,一路走去,向眾生乞食,學習謙卑,學習折疊衣服,學習洗淨吃飯的缽,衣缽收好,才「敷座而坐」,開始上課。 我一直想:最好的教育是傳「衣」「缽」,傳「衣缽」也就是關於「云何應住」的對話吧。 中學時沒有遇到性傑這樣的老師,便躲進了文學的世界。國小五年級,十歲左右,讀了東方出版社編譯的《希臘羅馬神話集》,嚮往著伊卡魯斯戴著蠟黏羽翼飛向天空的夢想。 之後就是《紅樓夢》,讀到第六回寶玉遺精,驚恐震動,蜷縮在被窩裡哭著,知道文學裡有這麼多可以依伴的知己。 因此,我不敢說自己親近了「文學」,也一直與「文學」或「藝術」若即若離,它們是我人生路上貼心的知己,孤獨的時候可以靠近,在喧鬧人群中覺得真正的文學的美常常反而消逝不見了。 中學時讀了三年小說,從英國的《簡愛》、《咆哮山莊》、《傲慢與偏見》讀到舊俄大部頭的《復活》、《戰爭與和平》,也在那三年中認真跟隨羅馬回來的神父讀完《舊約》,雖然後來離開了天主教,至今仍然覺得《舊約》每一段都是最動人的文學經典。 我多麼希望那時有一位老師可以和我談《中學聖日記》,談二十五歲的末永聖和十五歲黑岩晶的愛情,談劇中黑板上寫的杜甫的〈春夜喜雨〉那首詩,可以聽性傑跟一個對生命懵懂的少年講初春時那麼輕柔的雨霧,講杜詩最美的句子「潤物細無聲……。」 讀太多小說,看不起學校教育,背叛考試,高中去了大家認為很糟(因為升學率低)的強恕,很幸運遇到大學剛畢業的陳映真,讀他的〈我的弟弟康雄〉、〈鄉村的教師〉、〈一綠色之候鳥〉,他上課時彈吉他唱鮑勃狄倫,開始試圖在英文課直接帶十五歲少年讀英譯《異鄉人》。我開始知道,你一生會記得的老師是這樣的老師,讓你懂得生命「云何應住」「云何降伏其心」。性傑會讓許多學生記得吧?記得他們華美又憂傷的少年時節。 最近常常想到臺靜農老師,他已經走了三十年了,卻還是懷念。記得有一天他忽然問我:「有沒有在夢中寫詩?」然後就念了他少年時的兩句詩「春魂渺渺歸何處?萬寂殘紅一笑中……」「哈哈,很得意,可是寫不下去了……」 臺老師八十幾歲寫完這首詩,接了兩句「此是少年夢囈語,天花撩亂許從容」。後來他動了腦部手術,在病床上他問我「可曾在夢中作詩?」我心中涕泣無言語。是的,性傑也會鼓勵縱容少年學生有「天花撩亂」的「夢囈」吧……。 我會永遠記得臺老師問我「可曾夢中作詩」的表情,即使生命到了歷盡滄桑的晚年,少年時的夢囈之語還是這樣美麗,讓他煥發著青春的光。 謝謝性傑,給許多少年可以陪伴他們一生的作詩的夢……。 二○二○年立秋於鹿野山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