內文試閱
用故事寫詩,是一種隱身術 我深深受到「有故事的詩」吸引,而自己也只寫得出這類作品。如果在詩中迴避故事與人物,我只能產出平庸無奇的文字。這裡稱其為「有故事的詩」而不是「敘事詩」,是因為我所喜好與書寫的,並非一般人印象中改編自真實事件或是神話傳說的敘事詩,而是詩人虛構(微不足道的)故事以及(微不足道的)人物的詩。九年前的我開始稱自己的作品為「小說詩」,後來將其定義為「不以敘事為目的,而是以虛構故事為手法的詩」(詳見《文訊》二○一三年十二月號),第一本個人詩集也因而取名《小說詩集》。如今回首那段時光,會覺得部分出自試圖標新立異的年少輕狂,另一部份則出自對自己的疑問:為什麼我只寫得出這樣的詩? 來到日本之後,我發現寫故事的詩人比台灣多上許多,讀者也不會因為作品裡有故事而質疑其文類(但是根據我的經驗,部分的台灣讀者會)。這其中的差異有諸多原因:文學傳統(究竟是否存在的抒情傳統?)、學校教育、過往出版社的操作……等等。這些寫故事的日本詩人中,最具代表性的應屬去年剛過世的入澤康夫。他認為詩不能同抒情詩所宣稱的那般表現出作者本人,因而提倡書寫「擬物語詩」。入澤康夫在一九六八年出版的詩論《詩の構造についての覚え書》中提到擬物語詩有六個特點:持續性、虛構性、非目的性、擬敘述性、非再現性、不安定性。其中的「虛構性」與「非目的性」與我之前所定義的小說詩不謀而合,我這才知道過去的自己只是在炒冷飯而已。不過這不代表我應該就此收手,畢竟台灣依然有不少讀者認為「故事=小說」或是「詩=抒情」,為了打破這些既定印象,我必須繼續寫詩。 此外,入澤康夫認為讀者不該混淆作者與敘事者(發話者),為了避免此狀況,詩人可以透過「擬物語詩」把主導權交給詩中的敘事者。對於九年前的疑問,我似乎有了些答案:只寫得出「有故事的詩/小說詩/擬物語詩」,也許是因為我不擅長表達自我。人生至今大多都是我聽別人說心事,而不是別人聽我說。寫作時也是如此──我沒有辦法在知道讀者會把敘事者視作詩人的情況下書寫,所以我必須虛構角色與故事。用故事寫詩,成了我的一種隱身術。 書名《掙扎的貝類》取自詩集中的同名詩。我曾在溫泉旅館的宣傳影片中看見將活貝放上烤爐的料理。當時的我看著掙扎的貝類們,決定幫牠們寫一首詩(儘管牠們早已同戰爭紀錄片中多數的士兵們一樣不在人/貝間)。不擅長表達自我的詩人,以旁觀者的姿態凝視著貝類掙扎,心中卻與貝類同樣煎熬,與烤爐同樣熾熱。 二○一九‧○九‧○六 於日本東京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