內文試閱
(節選自第一章〈童年的記憶〉) 秋天甘蔗收成的季節,北回歸線經過的小城還是熱氣逼人,甘蔗成了家家戶戶的零食。我的祖父用他的三輪車載回許多甘蔗,在門口販賣,他的目標客戶是經過圓環到東市場的人,等菜市場散市,左右鄰居也會來購買。白天祖父削甘蔗賣給家庭主婦,晚上圓環附近的男人則用甘蔗進行博弈,圍觀的人一圈一圈,發出驚嘆或惋惜的呼聲。 「劈甘蔗」由祖父做莊,他拿出一根甘蔗,講一個價錢,圍觀的人審視那支甘蔗的狀況,然後有人站出來,把錢拿給祖父,祖父把刀交給他,他站到一張木頭椅上面,那種椅子比一般的「古椅頭仔」要高出三分之一,人站在上面比甘蔗高,舉刀劈下才有力道。購買的人一手握著甘蔗,一手拿刀,在凝神屏氣的瞬間,扶甘蔗的手放開,刀子從甘蔗末端劈下,在眾人驚呼聲中,甘蔗被劈下一段,那一段就是勝利品。 我看過「劈甘蔗」的高手,一刀落下,整支甘蔗從中間裂開,整支甘蔗都是他的。我也看過初試身手的,連甘蔗的尾巴都沒有掃到。 我常常是那個圍觀者之一。在喧囂的黃昏街頭,這一幕讓我感覺快樂,所有的大人都專注在一支接著一支的輸贏,沒有人會打小孩。 在我的記憶裡,除了喧譁的夜和甘蔗的甜味,祖父是一個黑色的背影,在人群中,連專屬他的聲音都沒有。 我在許多年後,從媽媽的講述和一齣電視劇裡面意識到,這個瘦小的男人他的祖先可能來自福建詔安,經過一番波折隻身出現在這個曾經是全島經濟最活絡的地方,然後因為某種緣故而入贅,和一個瘦高的女人生下了我的父親。在我小時候就聽講過,不能和張姓通婚的告誡中,可以肯定我們是「廖皮張骨」──生時姓廖,死後為姓張,「生死不忘,張廖兩全」。 媽媽說,祖父是從雲林西螺流浪到嘉義入贅祖母,以我那時候的年紀,當然不會知道「雙廖」的典故,也就不會去注意最終他的神主牌上面是「張」還是「廖」,但是我們從小被囑咐不能與張、簡通婚,也許,因為不是男丁,也就不必交代「廖皮張骨」,也許,祖母早就忘了這個祖訓。 祖父死了,和祖父共同生活的那幾年的印象,除了那台三輪車,我怎樣也擠不出一點線索。清瘦的祖父或許曾經抱過我,儘管我已經是廖家第二個賠錢貨──「查囝仔鬼」,但是以年紀大的人的慈悲心腸,也許曾經在我啼哭無人聞問的時候抱過我,只是我始終無法記起他身上的氣味和安撫我的聲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