內文試閱
再見!湖木公寓 第一步是扔;凡不必要的、用不到的,例如那張藍色沙發床,就扔掉;重複的東西也扔掉。我一向不喜歡累贅物,能不留的統統不留(後來證明我無遠見,某些東西往後見需時才發現扔掉了)。曾經我自豪向人說:「有一天要搬家或回台灣,我兩個行李就能走!」看來這句話也給自己打臉了。 再來是撤走日常暫用不到的,好比說書,莎士比亞全集,旅行書,攝影集,藝術畫冊等等。書最單純,也最麻煩,因為重。所有鍋碗瓢盆,衣物雜物,都一一撤走。書桌,五斗櫃,床架子,請朋友開小貨車來運走。務必清除一空,不落下一物。 最後是大整潔;廚房,浴室,地毯,都爬上彎下仔細清洗,手指擦拭不沾一粒灰塵。湖風大把大把灌進公寓來,環看四周,這裡已看不見我的事物,找不到我的形跡,更聞不到我生活作息所瀰漫的味道。 我搬走了,二○一四年九月,我告別湖木公寓,換去另一個地方住。那裡有兩房兩廳十一個大小窗戶,供我一個人使用。仍在克里夫蘭,距離也不過開車十分鐘之遙,但是不再緊依伊利湖。 是啊,將近九年,我早晚看窗前光影湖色,啟動一天工作,或者滌濾一身疲煩。將近九年,我每日行經西一一七街,或去上班採買,或去圖書館、美術館,或遠行去他方。將近九年,我一年三季散步於水邊道,看別人漂亮的房子,思想自己的人生和未來。 我走了,無一物,一塵,一味留下。清清蕩蕩,好像不曾有過什麼一樣。對於這裡,我已說了一些,愈說愈覺得有更多沒說的。馬修走了以後,又來幾位維修員,西爾是做得最久的一位,我走時他還在;他身材壯實,幫我把舊電視機回收到垃圾場。瑪姬幾個月沒繳房租,半夜偷偷搬走,叫房東氣惱無奈。韋伯的工作似乎有了眉目,可能留在美國。 崔西因為幫我看顧阿妹,覺得有恩(殊不知,我前後已送她許多禮物),就常來敲門告窮借錢,理由是買菸和看病;我給她二十塊,不准她再來說錢的事。麥克沒有新戀情,仍一個人進出,只是養了一隻貓;他的貓和我的貓偶爾在走廊上相遇,阿妹總是呲牙咧嘴,與人不善。從布告欄訃聞上才知道,慘死在公廁裡的人,原來不是B,B還是一個有氣息而不言語的活人。 阿妹對新環境適應極快,她仍是我最親密的伴侶。新住所該叫什麼,我不知道,也說不上來。總之不是家,不是公寓,不是宿舍。這問題沒人能替我回答;他們跟我一樣,找不到完美稱意的表達方式。即或這樣,我的電話還是響起來了── 「你在哪裡?」有人問我。 是啊,我在哪裡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