內文試閱
最美的,是霧
花崗岩堆疊的聚落,初夏竟如秋…… 餐鋪落地窗外一叢百合花,在這北方島群竟然綻放出頑強的意志,那靜謐的瘦長枝莖遂有青竹的錯覺,異常美麗之凜冽。無語的呼喚,喇叭形態昂揚著高音的挺拔,花呼喚著這條鋪著型式不一的岩片小徑,巷道轉角處,就是潮汐接岸的,海。 我必須坐困在這霧鎖雨濕的島嶼邊緣,喝著老酒,些微躁慮地等著船期渡海到南方的另一島鄉;這裡的老朋友們倒是氣定神閒的邀酒勸食:安心,他們在那兒不缺陳高和海鮮,您就隔海對酌吧。五月霧季,船不開,臺灣飛機不來本是尋常啊!老朋友唇留小鬍,像極了:魯迅。 去年(二○一三)九月初,詩酒節在離此七十公里外,稱之「國之北疆」的東引島;我和一群詩人老友,就從入夜微雨的基隆港西岸碼頭登上臺馬輪,夜航北上。太平洋全然在無邊無涯的黑暗中,五千噸的交通船低吼著沉定的輪機聲響,猶若百人大樂團不歇地賣力演奏,何以成眠?向來就是夜醒者之我,索性半坐半臥於下甲板的舷畔,看著船體下端的浪潮……堅硬的鋼鐵切割過柔軟卻強韌的海流,黑暗中軋軋然裂帛般的白浪…… 單調、純粹的渡海夜航。 濛濛亮的黎明,彤色漸褪夜暗……小小的島我時而思念,浮海隱約地挪近了。 詩酒節之夜,意外地有幸和秀異詩人李進文交換吟詠對方的詩作,詩題:東引。貼心的他明白此地於我是長年的親炙與些許情怯,就在入晚歌者胡德夫幽雅的鍵琴伴奏下,我唸起李進文之詩── 如果島上八月就落葉 該不會秋天對什麼誤解 小油菊花漫山遍野 像愛,綻放最前線 東湧陳高搖晃今夜 黑尾燕鷗叫著沒醉沒醉 野薔薇是孤高的仙 站在國之北疆舉杯 遠的是東引,近的是東莒。我所殷切等待的是船渡東莒,相知疼惜,久未相見的作家老友二人亦是隔海召喚我之前去。很多年未詩之人反而寫了一本:《我在離離離島的日子》彷彿一段時間的放逐自我,身心安頓;去年方從日本福岡西南學院大學退休的前輩作家,就在初秋季節的異國歡聚時,言之能否翌年相約:馬祖同旅?果真應諾,卻是一水之隔,浪激霧困,暫難與會。念及他的名著:《船過水無痕》此時潮湧無船,徒然矣! 島那方來簡訊:他們夜見有「藍眼淚」美稱的星砂海景,猶如極地光流……我所困身的南竿只見霧氣一朵一朵飄過民宿前方磊峻的山壁稜線,灰濛濛的銀亮,像一首詩完成前突兀的折斷思緒……。留著魯迅般鬍子的老友笑說與詩人前輩向明先生酒聚,曾在一九六六年駐防此間的詩人形容: 最美的,是霧。 最美的,是霧……詩人向明如是說。雨和霧的夜晚,留學習畫於西班牙的夫婦遂開著休旅車帶我們環繞整個南竿島,那般決絕的斷言:一定可以看見「藍眼淚」星砂夜海……沒有看見,倒是抵達了靜美的津沙古厝聚落,畫家幽然地提及這是他的誕生地。 畫家夫人也是畫家。牛角村民宿的夜讀爾雅版的詩畫集:《向島嶼靠近》。窗外微雨卻不沾衣,推門外出到可眺遠海的大露臺,夜霧綿纏的絲帛觸感;一種清新的、潔淨的輕寒,女詩人著筆的是這羅列的島鄉,女畫家顏彩深邃著潮汐與貝殼的情愫……多少美麗的組合。 明日是第三天了,如果依然船不開航,飛機不從臺灣來,是否我們依然要隔海一水,相互等待?霧鎖島群,如何向島靠近?十里之隔竟比天涯海角還要遙遠……最美的,是霧。我又想起向明先生的句子,只是形容,不是完成的詩行,卻比詩更像詩。那麼請容我踰越的試筆延伸── 困我於島不是大海 一枚乾涸貝殼 眠間傾聽的耳朵 那是隔水思念 耽美的從前早遺忘 最美的現在還是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