內文試閱

女性啟示錄

如何面對情感、使用情感，在我們的教育裡常常被忽略。莫泊桑（Guy de Maupassant）的經典名著《她的一生》（Une vie），從情感分析的角度來讀它，能得到不少啟示。

「她」的名字叫若納，是一個舊式鄉紳家庭的獨生女。父親出生貴族，是一個愛好自然，仁慈，但是沒什麼主見的「好好先生」。女兒十二歲時，他把她送到修道院去，要讓她在一種絕對純潔的環境中成長到十七歲。

五年之後她離開修道院時，是一個十分標緻的，對人生充滿了幻想的少女。父母把她接回鄉下古老的白楊堡去，第一夜，她就在那個景色美好的古堡中做起愛情的夢了。像所有的少女一樣，夢中的王子雖然只是朦朧不清的一個影子，但是她已經把所有的深情全部都付給了「他」，甚至夢想到結婚生子了。

不過愛情倒也常常天從人願地降臨，由鄉村神父的介紹，她認識了高大俊美的青年子爵。他是個沒落貴族之子，父親去世後，他賣掉家產還老子爵的欠債。是一個很節省，很聰明，也很有計畫的青年。

在單純的鄉村裡，這兩個門當戶對，才貌、年齡都很匹配的青年男女，很自然的，也很順利的從戀愛到訂婚，再到結婚。

新婚之夜，她很為結婚要和一個男人有這樣的肌膚之親而覺得羞恥、恐怖、失望。在她純潔的愛情的夢裡，是從來沒有想到這一層的。她更為男人在一番野蠻的行為過後，竟然毫無感覺的沉睡而覺得屈辱。因此整個新婚之夜對她來說，就是幸福的幻滅。

他們蜜月旅行的時候，她第一次在現實生活中發現丈夫有令人不能忍受的吝嗇的性格。為了一點小費或什麼價錢，他常和「旅館的主人、僕役、車夫以及隨便什麼小商人爭斤較兩」。這和她從小生長在一個「錢就是要用」的環境裡接受的觀念完全不同，於是她覺得痛苦不堪。雖然在一條小泉水邊，她領略了肉慾之愛的震撼，但是由於性格的迥然不同，他們並不能達到靈肉一致的愛的最高境界。

回來的第一天晚上，丈夫說太疲倦了，於是兩人分房睡了。並且這個婚前像有無限柔情的男人突然改變了，對愛情變得毫無興趣，著手去管理隨妻子而來的財產去了。兩人之間變得既陌生、又隔膜，而且在一些生活小事上顯出雙方格格不入的性格來了。他對家世，排場十分重視；她卻對一切都懷著很快活的看法，像她父親一樣。

生活趨向正常，也趨向平淡，終於一個重大的刺激動蕩了這種生活。和她同時在一起長大的使女，竟突然的在她房間裡生下了一個孩子！這可把她嚇昏了。她的丈夫找來收生婆，來處理完了這件事之後，先問她要把這個使女和私生子怎樣處置。若納主張要找到那個惹禍的男人，強迫他接受這一對母子。但是她丈夫主張給那小女人幾個錢，把她母子倆趕出門了事。因為留個私生子在家裡，會敗壞他們的家聲。但是她堅持不能趕走那和她情同姊妹的使女。

她懷孕了，有一晚天氣寒冷，她覺得很難受，以為快要死了，她先找使女，沒找到，再去找丈夫，這一下就揭穿了私生子的啞謎，原來這兩個人睡在一起。

她一下子昏亂了，只穿了一件襯衫，赤腳在酷寒的野外狂奔，最後昏迷跌倒，被抬回去高燒了好多天，病好後她知道了丈夫在他們訂婚後，第一次到她家來住就誘上了那女孩，並且蜜月旅行同來的第一晚上又和那使女同寢。

若納的父母親同意賠出兩萬法郎替使女找個丈夫，這使那私生子的父親大為憤怒，大叫他的岳父母發瘋了，竟為一個私生子送掉兩萬法郎。但是這次若納全家人都堅持到底的辦了這件事。

她生了一個兒子，母愛塞滿了她的胸臆。她整個心目中只有兒子，對丈夫的感情已全然沒有了。她只為兒子而活，世界上只有兒子，和跟兒子有關的事物才是她關心的。

在她守若兒子長大的歲月裡，她丈夫又和鄰居一個貴族的年輕太太愛上了。不過結局卻是悲慘的，當他和情婦在山上的小木屋幽會時，情婦的丈夫憤怒的，力大如牛的在嫉妒中把那小木屋連人一齊推下了山坡。於是裡面兩個人頓時粉身碎骨！就在這一晚，若納產下了一個男嬰。

從此以後，她更把全副的心力精神放在兒子身上。孩子在母親、外公（外婆也死了）姨婆三側人之間成了偶像，暴君，他支配著這三個人的一切，而他們幾乎全是為他而活的。

當然這孩子不愛讀書，因為讀書讓他太疲勞。他不能獨立，因為大家認為他不需要獨立。他沒有一技之長，因為他不需要。

不過當她的兒子十五歲時，終於在外公的堅持和母親的眼淚中，到公學去住校讀書了。

她在憂慮、想念、空虛中老去，而她的兒子卻逐漸茁壯。雖然書讀不好，發育卻十分健康。於是第一個假日不回家的信寄來了，母親肝腸寸斷也阻止不了這種趨勢。接著有陌生人來家裡討她兒子欠的債。學校發現他偽造醫生證明書請假不到校，他和一個女孩私奔到倫敦同居了。以後只有一封封要寄錢的信聯繫著。

最後由於兒子所負的債太多，她的古堡賣掉了。父親和姨母都去世了，她搬到一間小屋子裡，以前出嫁了的使女和她住在一起照顧她。

她又接到兒子從巴黎寄來的要錢的信，已經老態龍鍾的她，親自帶了錢去看分別了七年的兒子。但是等了幾天都見不到，卻替兒子還了幾筆債。最後還是使女寫信催她回去了。

命運對她最後的生活不知是好是壞，因為她的兒子又來信說：他的女人生了個女兒，他又沒錢養活她，不知道怎麼辦。

使女把嬰兒從巴黎接回來，告訴她：她的媳婦死掉了，明天她兒子可能也回來。她又為那小嬰兒感動了，她認為「生命不是如人所想像的那般美好，也不是如人所想像得那般敗壞。」

*****
孩子是不能關在象牙塔裡長大的，現實裡也許有醜惡的，汙穢的一面，但是除非他能永遠關在「塔」裡不出來，否則就不能讓他完全隔絕了現實。但是獨生子女往往在父母的寵愛之下，過著「太純潔」的生活，只有幻想沒有真實。若納的不幸就可以說是開始於她的成長過分的「純潔」，除非她能幸運的碰到同樣純潔伴侶，否則就難逃不幸的命。

她的第二個不幸的原因是對愛情的幻想和草率。每個少女當然對愛情都是充滿了幻想的，所以最好經過一兩次戀愛，體會它的真實性之後再談婚姻。

她的第三個不幸的原因，是和一個性格完全不同的人結婚。「門當戶對」新的含義應該是雙方都在父母性格相仿，經濟情況相仿的家庭中成長的，彼此觀念不致於完全不同。若納的丈夫雖然也是個貴族，但是已經沒落貧困。也許他是天性吝嗇，不過貧困的環境也會讓人對金錢斤斤計較。他們兩人對金錢有著基本上不同的觀念，她從小接受的是「錢就是要用的」，而他則認為「錢是要積蓄起來」的，不管什麼用途，總是以越少用越好的原則來處理，這才會做出自己做了私生子的父親，竟不准岳父用錢處理的，不通人情的事情來。

夫婦之間常會因為對金錢處理的不同觀念而口角，這一點在婚前只要交往時間長一點，就可以觀察出來。吝嗇、大方（甚至浪費）都不要緊，要緊的是雙方觀念不可能絕對的「背道而馳」。

一個女人有這三大不幸，她這一生當然不可能有幸福了，尤其是在十九世紀，女人沒有謀生的能力，也沒有屬於自己個人的生活，只好依靠丈夫到底。不管他在外面胡搞些什麼，她都得忍受。最糟的是她不幸又用錯誤的方法來養育孩子，因此在丈夫死後仍然過著悲慘的生活。

通常寡母或丈夫變心夫妻不再有感情的女性，都極可能走向這條路。她們把全部的感情，全部的希望都放在孩子身上。因為太愛就失之嬌縱、溺愛，在這種環境長大的孩子，很難有什麼成就，甚至很難成為一個正常人。如果再接受父親性格上的缺點，簡直此別想他成器了。

全書的結尾是個很耐人尋味的伏筆，女主角雖然看見孫女兒而欣喜，認為人生並不太壞，但是在祖母過分疼愛（可以想見的），母親已經去世，父親不成材的環境下長大，她將成為一個什麼樣的人呢？會正常嗎？

有人說完全用感情生活的人，人生將是個悲劇。看若納的一生，可以說感情絕對重於理智，給這句話做了最好的印證。

《她的一生》可以給未婚的少女，已婚的妻子，和做母親的女性一些極有意義的啟示。愛可以使人生幸福，也可以使人生不幸，全看自己怎麼掌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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