內文試閱
自序 浮光錯影 ◎李筱涵 每日陽光散成我們各自的來時路。 命運在各種界與界的交會處,牽引著不同的我們。 寫,還是不寫呢? 哈姆雷特式的探問來自內心深沉的自我懷疑,我曾以為在寫作這條路上,是不能的。寫作需要調度內在極大的情感記憶,這個舉動對敏感的我而言,潛藏未知的風險;重遊創傷經驗,時而沒入悲傷,時而卻能重生。經驗過於切身灼痛,需要足夠的時間來沉澱,等待此起彼落的記憶傷痕紛紛褪去。要等到能以文字細數記憶的時刻,才曉得療癒原來可能。 我總暗自欽羨那些義無反顧、愛恨分明,而勇於赤膽前行的散文創作者,懊惱於過度謹慎膽怯的自己,長年裹足不前。悔之社長向我邀稿的時候,我還只是一個仰賴採訪維生的文字打工仔,訪完李昂談新書《睡美男》的餐會上;紅酒杯內光暈交錯聚散,令人眩目,懷著踩在雲端上的浮動與恍然,應允邀約。我的書寫之路,才真正開啟。想像自己第一本書,如此微不足道的我,說不定那些我曾感受過的扭曲視線,與他人一般如常,且索然無味。這樣的我與文,會有讀者嗎?成書前,那些深夜敲鍵盤的日子,無一時刻不自我懷疑。 當然第一本書不免還是先得對自己有意義。 放任書寫行經的狀態,我從思維中裂解成複數「我」;故事聲音持續前進,「我」卻從事主退位到旁觀者。記憶時間斷裂成許多切片,「我」與過去不同階段的我不斷對話著。以自己所能想到的語言和方式去逼近那些過往時空的記憶碎片,以虛擬的身軀感受過去歷經的真實感受,以詮釋聲音覆寫過去;在不斷自我反照的歷程裡形塑「我」的語調和樣貌。在語感的旋律召喚中,我強烈意識到這不僅是經驗的再現,也可能是取巧詭辯;私我為緩解某些情緒傷痛而為他人賦形,語言遂成為「我」的延伸介質,其實也是另一個我的樣貌。而我最終都接受他們如實存在。 身為文學研究者和創作者,我很清楚自己深受文學抽象特質吸引,這常與通俗易讀形成兩套美學價值觀而產生衝突。並非特意營造過於纏繞的敘述拒絕人群;而是我認為,創作者應坦誠面對自己現階段的書寫腔調。節制與隱微的話語背後,欲包藏那個沒有安全感的我。個性使然,這樣難以定義的雜揉風格,是我現在對於我的文學所能做到的最好實踐;無論在他人眼裡評價如何,我都盡量對自己和文學做最好的交代。既然寫不成別人,那就坦然接受自己的語言,任它自由生長;以書做為成長紀錄,體認文學對於我的意義。 命運可能凶險,但它終究良善。它始終為我帶來許多跨足不同領域和生活經驗的可愛朋友們,他們讓我相信,這些被記下的記憶都將有存在的意義。人際交流之於大都會時代,關係或許轉瞬即逝,然而在合則留不合則離的默許裡,仍時不時給予我許多歡樂與驚奇。友人的笑語漫談如風鈴聲響,多好的人生,雖然我們都抓不住時間,但卻在青春正盛的時刻分享了彼此。我不禁想著,不斷與他人生命交錯的人生,是否也可能成為別人生命記憶裡的流光負片?又或者,有些畫面已無意間被我偷偷藏進記憶的皺褶裡,一格也未曾溜走。 交換使人豐盈,我們自以為不足為外人道的一切經驗,原來在他人眼裡都變成一種收穫。 這樣的體悟來自於林榮三得獎散文見報後幾日,我陸續收到友人與陌生讀者來訊,有來自特教老師、罕病兒的母親,以及社工親人的回饋;我意識到,透過書寫,個體生命史不僅體現於自己,更在於透顯一種共同經驗的共感可能。而療癒,就可能從自身擴及到共同命運的他者,這或許是我走向書寫能為自己和他人做出一些微小的生命實踐的時刻。 通過文字與故事,我們對話,理解和紓解。 從中獲得力量,然後懷抱勇氣,繼續迎向我們命運倖存者的日常練習。 |
【實體書】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