內文試閱

錘鍊真誠意，淬煉真功夫
——三秀打鐵店

這輩子再沒有比此時更堅定
被挫折燒紅的意志，融化
重生為更完美的圓


從龍山寺捷運站的一號出口右轉，走西園路，再轉廣州街，面對著龍山寺，右邊的巷子就是西昌街。西昌街算長，我沿路經過觀光夜市、貴陽街、長沙街、內江街，街面被我走得愈來愈窄，即使還早沒遇上觀光人潮，我也能感覺到是從熱鬧的商圈進入商家散落的住宅區。

●尋找老艋舺

此刻不是散步在有著古意盎然日式建築的幽靜巷弄裡，我可別是個文人雅士，不妨把自己想像成是「田莊人」！雖然這裡沒有芬多精，這裡是城市；但唯有如此，眼裡蒐羅到的、那一點也不窗明几淨的「老艋舺鹹粥店」，才能在用餐時候引我進入；也唯有如此，我才能擁有比平常敏銳的感染力，發覺往來在這街上的人們，有著比多數台北人更熱絡的眼神、更輕鬆的步伐。

行經這幾個街廓，除了龍山寺，還會遇見「艋舺青山宮」，在醫療尚未進步的農業時代，田莊人、漁民把「保平安」的事託付神祇，安奉青山王，也安定自己的心。貴陽街上，還座落已經百年、有著「亭仔腳」閩南式建築的「老明玉香鋪」，傳統生活上的需求——或更該說是心靈上的依託，把寺廟、香鋪、金紙店、糕餅店緊緊結合在一起，即使昔日繁榮的艋舺碼頭褪盡風華，「艋舺大拜拜」仍舊年復一年舉辦，是否沉香的煙不止飄盪在人間，還裊裊上升直達天聽，讓民心民意祈求的恬淡、平靜，夾帶著「鬧熱」，駐留在此。

●街頭，消失的打鐵街

一路到底，卻是到了西昌街「頭」。西昌街，巷「尾」是青草巷，街「頭」原是打鐵街，卻為了拓寬環河南路，一九七三年拆除連接著它的西昌街部分房舍，如今最前頭幾號的西昌街門牌陷入遍尋不著的狀況，昔日二十幾間打鐵店也被打散，僅存一家「三秀打鐵店／五金行」。

打鐵店鋪主要打造犁田用的犁頭等農具，所以舊時又稱「犁頭店」，也因為絕對少不了鍛鐵的烘爐，也叫「鐵匠爐」。打鐵是與民眾生活密不可分的一種行業，打鐵業所關係到的層面相當廣，從生活用品剪刀、菜刀、刨刀、鍋鏟、門環、門插、火鉗、灶門，到耙、犁、鏟、鋤、鐮、柴刀、外型似鳥嘴的竽塔掘等農具，還有錨（錠）、船釘、魚叉、蚵刀、殼仔刺、螺仔勾等漁具，應有盡有。

當台灣社會由農漁業時期進展到工業發展時期，打鐵這項傳統手工鍛造的工藝也日漸衰頹。對「三秀」而言，危機卻是轉機，為因應這樣的經濟變遷，現今的老闆張秀榮和兄長決定將營業範圍從農具擴大到建築。1980年代營建業興起後，張秀榮不再遵循傳統打鐵店的路子，轉為專營建築五金，在營建業界打出名號，這是三秀與其他打鐵店最不同的地方。

●當鏨子燒得火紅

小小的店面，從門口望去，各式工具零件和鐵製農具琳瑯滿目，而版模工人、箍筋工人、做土水時所使用的槌、鎬、刮刀、鏨（鑿）子、敲棒、「ㄏ」字型勾則是張秀榮師傅鍛鐵的主力，此外只要是建築用的機械五金都能在三秀買得到。

「巷仔內」的人更知道可以把用鈍的「鏨子」拿來「修理」。「鏨子」不是鑽孔用的小電鑽的鑽頭，而是挖馬路的大電鑽前頭裝上的筆形鐵具，有一端如削利的筆尖。此時做為一個打鐵師傅，張秀榮最常做的「功課」便是重新鍛鑄鏨子。

一個中年男子攜來一大袋物件，往地上一倒。竟是四、五十支鏨子。我好奇地問：「怎麼這麼多，你是工頭嗎？」他羞赧地笑著：「沒啦，我是幫大家拿來修理！」張秀榮快速地計算著支數和工錢，滿滿一堆，費用竟然才八、九百。

「張師傅，這麼多支，你要修到什麼時候啊？」張秀榮得意地笑了，「我自十二歲跟父、兄開始學起，現在六十六歲，已經打鐵四十多年；有人打了三十年的鐵，那才算小學畢業的級數啦！這些只要給我一小時就夠了！」看著張秀榮翻動煤炭、抽風，將爐火燒旺，鏨子開始燒得火紅……。

古時打鐵用來調節風力的風箱，已被鼓風爐和抽風機取代；而早期打鐵須兩人合作，鐵匠師傅左手握鐵鉗翻動鐵料，右手握小錘修改關鍵位置，一邊指揮手握大錘的徒弟鍛打，現在有撞槌機，方便得多。然而，火力的控制、打鐵的力道，以及淬火、回火的溫度和時間點，在在都是關鍵，也無法用三言兩語來解釋，「攏是靠經驗（累積）啦！」果然，才幾分鐘，已操勞到鈍的鏨子，精氣於再度鍛鍊、錘鍊、淬鍊之後，重生！

●打鐵在方寸之間

接下來張秀榮要示範把七公分的鐵具敲打成十三公分寬。「鏟奸鋤惡」這個詞我懂，卻連眼前這鐵具是鏟是鋤都分不清楚，三秀的女主人——張秀榮的太太，費心跟我解釋了大半天，最後當張師傅舉起錘子用力一敲……。

「鏟」彎成九十度，變成「鋤」。

總算明白了！都是帶把的金屬器具，鏟用來削平、挖除、撮取東西，是平的；鋤頭是鬆土、除草的農具，高高舉起以直角切進土裡。

我果然是個「偽田莊人」啊！我也不懂，同樣是鐵耙，用途卻不同，有的拿來除草，有的則是剷土。而且，即使戴上棉紗工作手套，依樣敲打，我也無法變身成耐操耐磨的「做工仔人」，我喊道：「鐵錘怎麼這麼重哪！」打鐵師傅的動作簡單——不過就是起落之間，卻不凡——每一次的擎與擊，敲出的鐺鐺聲響，那深入鐵器的力道，如此美好！

望著店內最深的地方：左邊是裝著淬火介質的圓柱狀鐵桶，然後是撞槌機，再來是牛角砧。張秀榮就在這裡打鐵。想起讀過的文獻，「所謂『鋪』，只是一間破房子，屋子正中放個大火爐」，所以才不道「鐵匠鋪」，說是「鐵匠爐」哪！

我不禁笑了。這空間雖窄小，卻是打鐵師傅的方寸之間了，「麻糬手內出」，在打鐵人手中，再堅硬的鐵也會軟化，錘之敲之，長、尖、方、圓、扁皆隨心所欲，手中功夫不可言傳，得長時間跟在他身邊才能心領神會，這是傳統學習工藝的守則。

店裡看似雜亂，卻能發現我喜歡的角落——錯落著建築工地用的敲棒和拆版模的「ㄏ」字型勾，躺在牆邊。而當工具緊密地堆置著，竟有一種閑靜之美。

張秀榮拿起一只末端圈出圓形的釘狀物，「那是機械製的，『圓』有點扁，我可以做得更圓。」說完他便將鐵料放進爐內燒紅，然後利用牛角砧的尖角，圈出一個圓。

是真的，純手工能鑄造出比機器更完美的圓！我就這麼記得，而且這樣的記憶不會消褪。

我喜歡，喜歡張秀榮談起自己一手真功夫時的驕傲神情，像這樣兼營店面的工藝師傅，他們都是生意人，都是認真、誠實、有良心的藝術家，兼生意人。

 
BOX：小常識

青山宮與艋舺大拜拜

青山（王）宮供奉「靈安尊王」張滾，青山為地名（位於福建泉州三邑惠安縣），「青山王」為其地的守護神，隨著泉州移民在台灣的開墾，台灣的青山王信仰日益擴大，台灣以三級古蹟「艋舺青山宮」（又稱青山王館）最著名，與龍山寺、清水巖祖師並稱為艋舺三大廟宇。

1854年艋舺市發生一場大瘟疫，惠安漁民特地從青山奉靈來台，途經舊街（西園路）時神轎無法抬舉，信徒擲筊，神示駐蹕於此，便立小祠安靈奉祀。相傳罹病者向青山王祈求便能平安保身，信眾倍增，信徒籌款於1856年創建新廟，即現今「青山宮」。

青山王有山神、行政神的神格，也具司法神的職能，相當於三邑的城隍爺，為明察轄區善惡、緝捕惡鬼，常出巡、暗訪，青山王也有代天巡狩的職能，此與王爺信仰有關。青山王配祀有判官、陰陽司等諸司幕僚，更有范謝將軍，據說當時到了晚上，就會聽見謝必安、范無救兩位將軍手執的鐵鍊響起，或是看見他們在路上巡邏，所以附近小偷很少。

農曆十月廿三為青山王誕辰，祭祀活動從二十日的巡行開始，直至廿三日青山王祝壽大祭才結束。青山宮於廿二日「迎青山王」遶境，沿途信徒發贈光餅，家家戶戶擺設香案、供品祭拜，此即「艋舺大拜拜」。

打鐵趁熱，為什麼？

鐵經由爐火高溫加熱，鍛煉得透紅就變軟，此時才能捶打塑形；但一離開爐火，鐵暴露在空氣冷得相當快，所以得趁熱打鐵；鐵涼了，就得放回爐火中重新燒熱。

打鐵的步驟

．鍛鐵：將鐵放到爐灶裡高溫加熱的過程。抽風機一開，鼓風爐內的溫度瞬間飆升，用長鉗夾住鐵料入爐，等燒得透紅才取出。

鍛鐵時必須調節風力，前期需要較大風力以維持爐內高溫，一旦鐵燒紅了就要降低風力。鍛鐵完成與否全憑經驗，需將鐵加熱到攝氏九百至一千兩百度左右，軟化後才能鑄型，但溫度若高至一千三、四百度，鐵又會融化，而爐內溫度通常高至兩千度。

．撞錘：鍛鐵完成後，抓緊時間將燒紅的鐵料置於「機械鐵錘」（撞錘機，利用機械鐵錘的作用力和基座的反作用力來錘打）上「撞錘」，迅速讓鐵具的粗胚成形，並打出需要的厚度以及延展度。

．打鐵：把經由撞錘機敲好雛形的鐵器，放在角砧或大鐵墩上，用錘子敲打鐵器，修整細部形狀。

．淬火（熱處理）：將燒紅的鐵快速放到冷水等介質中，使之瞬間冷卻，以加強材料的硬度及強度。

．回火：經過淬火硬化處理之鐵器，置於低於臨界溫度一段時間，以一定的速率冷卻下來之後，再放入鼓風爐中回火，重新加熱到低於下臨界溫度的適當溫度，保溫一段時間，然後在空氣或水、油等介質中冷卻到室溫，以提高材料的韌性。

一把刀的好壞取決於回火過程，回火愈多次鋼鐵愈有韌度，且能提高組織穩定性，使工件在使用過程中不再發生組織轉變，讓工件的尺寸和性能保持穩定，而回火處理的效果則取決於回火溫度、時間、冷卻速率等因素。

．固定冷卻：做好的工具插入砂土中「固定冷卻」，一把新的工具就完成了。

淬煉／淬火

淬火是將鐵器加熱到臨界溫度以上的某個溫度（即鍛鐵），在空氣中保溫一段時間（也就是撞錘、打鐵時），（打鐵後）再置於水、鹽水、水溶性淬火液或油之中，使之瞬間冷卻，這是打鐵過程中最關鍵的一步，鐵具實不實用堅不堅固就看它了。

鐵雖然看起來很硬，但如果沒有經過淬火的步驟就容易變鈍。大賣場賣的菜刀是經過約七百度熱處理的一片鋼鐵，沒有經過手工打鐵時（手工菜刀是鐵包鋼的合金）更高溫淬火的過程，即使只是用來切菜，也很容易鈍掉，壽命短（手工菜刀可用上一、二十年），即使磨了也很難變得更鋒利。

看博客來網路書店介紹

看金石堂網路書店介紹

看誠品網路書店介紹

看讀冊網路書店介紹

看PChome網路書店介紹